“性觀念的變革是歐洲啟蒙運動的 一部分”
“我想請問一下,在座的各位,有過婚外性行為的請舉手。”牛津大學埃克塞特學院歷史學高級研究員法拉梅茲·達伯霍瓦拉帶著他的新書《性的起源——第一次性革命的歷史》,3月25日來到上海,與讀者見面。達伯霍瓦拉這一勁爆的開場提問,瞬間讓在場的讀者興奮討論起來,一陣熱鬧之后百人的讀者群中最終只有兩三位讀者舉起了手。
這是法拉梅茲·達伯霍瓦拉每到一個國家與讀者見面后,都會做的一個調查提問,“很有意思,亞洲、中東國家的讀者會比較靦腆一些。我在印度與讀者見面時,結束后有2位年輕男士走到我面前說,其實他們有過婚外性行為,但是不能舉手,因為丈母娘在場。”
法拉梅茲·達伯霍瓦拉認為城市化對性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他走訪中國、印度、伊朗,看到大批的年輕人進入新的城市環境,遭受著傳統觀念與新式生活方式的沖擊,“人在城市化的影響下,思維也將發生巨大變化,在有些國家地區,宗教、政府對人產生很大壓力。西方社會同樣經歷過這樣的變化,18世紀第一次性革命時期,正是西方社會從鄉村到城市轉型的時期,而西方的性自由也脫胎于宗教、言論的自由。對于身處壓力之下的人們,西方社會的性變革很有意義。”
與現在人們所看到的性自由環境不同,在西方的大部分歷史中,所有的婚外性行為都是非法的,教會或國家會對違反者施以懲罰。然而在1600年至1800年間,這一完整的世界觀被革命化的新思想破壞,成年人獲得了支配身體的自由,只要其愿意,就不能通過強制力來使其遵守道德。法拉梅茲·達伯霍瓦拉在《性的起源》中,通過生動的細節描述,探討了三百年前在英國首先開始的性觀念改革如何影響了西方人的性態度,以及相應出現的社會變化。毋庸置疑,現代性文化的出現,是啟蒙運動的核心部分,由此推動創造了一種新的西方文明模式——平等、隱私和個人自由的原則。
性觀念等轉變
導致現代西方社會形成
東方早報:什么機緣促使你開始研究西方性觀念的演變,并寫作《性的起源》?
達伯霍瓦拉:是個比較偶然的機會,我剛做研究員時研究了一些娼妓史。很有意思的是,你可以看到在大概1650年的時候,妓女被抓住的話可能是會被實施死刑的。一百年后,18世紀中期,大家對妓女的態度變了,覺得她們不再是罪惡的,而是社會的受害者,應該挽救感化她們。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方面的變化,隨著研究的深入,我發現這不僅僅是關于妓女的問題,而是人們對女性、社會、性觀念多方面的改變,這種變化導致了現代西方社會的形成。
東方早報:《性的起源》寫了西方社會性觀念的演變,但這本書在世界許多國家,包括亞洲、中東國家都受到了歡迎。
達伯霍瓦拉:是的,許多西方國家之外的讀者對這本書感興趣,是想了解西方社會的性觀念和其他地方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差別,這是個有趣的話題。西方現在性觀念和很多地方不一樣,性相對自由,可以到處討論。但之前的歷史并非如此。在西方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里,婚外性是被禁止的,一旦被發現他們將被處決、懲罰。有的讀者讀了我的書后,說這本書幫助他們了解了自己所處的世界,這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很高興出現這樣的情況,能夠給別人一點啟發。
東方早報:性觀念的變革在啟蒙運動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達伯霍瓦拉:性自由的興起不僅限于英格蘭,它實際上是整個歐洲啟蒙運動的一部分。因為此前學者對它的研究非常少,以至于我們很難知道18世紀晚期性自由的理想在多大程度上波及其他國家,雖然它看起來無所不在。對性抱有什么樣的觀念其實揭示了許多社會內在的東西,不僅僅是性行為本身,它包含了許多社會元素,比如這個時期是西方社會從農村轉變成城市化社會的時期、人們對人生的意義有了不同解讀,如何平衡個人自由與集體利益成了人們關心的話題等等。第一次性革命同時也與當時的思想、言論、藝術表達、宗教、政治自由有著緊密聯系。
西方政府對性的控制
越來越小
東方早報:你的書中介紹,幾百年間無論是天主教還是新教都大力禁錮性欲,這種做法與整個社會的運作密不可分。你認為,現在性還是一個可以控制社會的工具嗎?
達伯霍瓦拉:現在西方政府對性的政策導向與控制力度比從前要小得多,而且會越來越小。人有權利自由處置自己的身體,這種觀點已經深入人心。不過西方政府現在依然有許多關于性的調節政策,比如鼓勵婚姻、鼓勵生育。
東方早報:可以理解為這也是因為宗教對性的觀點和態度越來越開放與包容嗎?你本人是天主教、新教或者其他宗教的信仰者嗎?
達伯霍瓦拉:哈哈,我不是教徒,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在世界性的幾大宗教中,我認為基督教對性是最消極和抵觸的宗教,基督教把性視為低賤的、誘惑人的東西。我們知道在過去幾百年中只有一個天主教會,在16世紀宗教改革后,基督教會分裂成很多不同教會。在18世紀大家開始探討宗教自由的時候,發生了性觀念的變化,教會的許多神學家對這方面有許多探索,不同教會、不同派系產生了多種多樣的觀點,比如對同性戀關系的看法。直到今天,在天主教、新教內部對怎么看待性依然有許多分歧。
東方早報:你認為是宗教引導了道德,還是人們用自己的道德解讀了宗教?
達伯霍瓦拉:我這本書的一個主要觀點就是,幾個世紀里基督教對人們行為的控制越來越成功、越來越有效,讓人服從教內的紀律。這種宗教思想的灌輸對人是有很大作用的,可以控制人們如何想、如何做。中國歷史上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在宗教改革重塑世界的活動中,性居于中心地位,16世紀早期,新教徒認為教會對性道德的整體態度顯得松弛軟弱,天主教的反新教運動也把更為嚴格的性監管作為一個重要舉措。種種嚴厲的趨勢,其動力部分來自于宗教熱情。
東方早報:同樣在歐洲,英國與法國社會對性的態度似乎也有著很大不同。如英國的政治家選舉時會打“家庭牌”,而法國總統被爆緋聞后,受歡迎程度反而上升了,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達伯霍瓦拉:我覺得根本原因在于,不同文化下對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之間的關系理解有很大不同。我書中提到,18世紀之前,性不是私人事情,關系到整個社會、社區。18世紀出現了革命性的觀念:成年人兩廂情愿,用自己的身體做什么是個人自由。但性的私密性能發展到什么樣的程度,在什么程度上會引發社會的震動和利益,這個程度一直有很大的爭議。
對性革命是否能推動
社會進步“審慎樂觀”
東方早報:在書中你還探討了關于歷史對男女性欲評判的研究,“女性性欲更強”這樣的觀點是如何被構建起來的?你認為是男人更好色還是女人更好色?
達伯霍瓦拉:“女性的性欲要比男性更猛烈”是西方歷史上大部分時候的觀念。你可以從圣經、古典文學、中世紀文學中看到非常多的記載,這是當時人們普遍接受的看法。很有意思,這背后說明人們當時覺得性是罪惡墮落的,由于女性在身體上比男性更為軟弱,所以更難控制激情的迸發。當然現在看來,這個觀點無疑是錯誤的。過去是男性主宰的社會,女性無法發出聲音。18世紀是西方女性開始發聲的時代,她們開始寫作品、寫詩歌,談自己的性與愛。她們提出,女性一直以來是被追逐的對象,男性不是應該更好色嗎?許多男性也同意這樣的觀點,他們的激情更為強烈。人們有時會從科學中尋找證據,但我覺得是胡扯。性觀念總是遵從社會潮流、觀點規范的,30年前性行為是為了繁殖,而如今卻不是這樣。
東方早報:所以你偏向認為性開放是好事,對社會進步是有利的?性的自由與開放化是不可逆轉的嗎?
達伯霍瓦拉:如果一個社會讓人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是好事,畢竟生活的最終目標是幸福。其他方面的自由,比如宗教、政治自由都一樣。
關于性革命是否可以逆轉、是否能推動社會進步,我抱有謹慎的樂觀態度。就我自己的觀察,第一女性地位提高,女性性自由得到更多保障。第二,同性戀獲得性自由。這兩件是不可逆轉的,在西方觀點里已經把這兩個當做非常自然的事,而法律上也開始有保障。
東方早報:避孕工具的普遍使用可以算作第二次性革命嗎?這一時期《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解禁、披頭士發首張唱片,社會氣氛與此前不同了。
達伯霍瓦拉:避孕工具的出現時間是在本書涉及的時間段,1800年前后出現的。到1960年時期避孕工具,如避孕藥開始大范圍使用,這的確是一個重大的變革。兩次性革命對塑造現在的性觀念是至關重要的,但第一次更為根本。性自由的觀念就是在第一次革命中誕生,但第一次性革命的表達還不完善,第一次性自由的權利,獲得者是白人上層社會的男性,女性沒有、同性戀沒有。性自由和民主很相似,民主一開始也只是上層白人男性擁有的權利。21世紀60年代,避孕安全手段的使用使得性的愉悅開始凸現出來,特別是對女性而言。
東方早報: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會很快迎來又一次的變革嗎?
達伯霍瓦拉:關于科技對性行為的影響,很多人關心這個問題。也許隨著科技的出現,人們還可以不必要通過身體接觸就能有性行為,但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好事(笑)。
東方早報:性自由未來會發展成什么樣?
達伯霍瓦拉:性自由在西方是既成事實的現實,但它還在不斷發展,比如對同性戀的態度。在1980年,美國、英國,都對同性戀有著嚴重歧視,這種歧視在今天不可想象。在幾十年的時間里,變化巨大,有的地區已經允許同性戀婚姻。性自由的下一個戰場,可能是變性人的自由和權益。不過對大眾來講,性自由還沒有充分發揮。即使在西方,女性也沒法享受和男性一樣程度的自由。
東方早報:你研究性觀念的變革,是否受到過宗教信仰者的攻擊和反駁?
達伯霍瓦拉:哈哈,有的。有一次我參加一個電視訪談節目,采訪猶太教的拉比和穆斯林的神職人員。他們認為婚外性行為是完全應當禁止的,不符合經文。當然,他們批評的倒不是我的書,而是現在社會上的這些現象。
東方早報:你怎么看待性教育?
達伯霍瓦拉:性教育非常重要,如果政府不在性教育上投入將會導致非常悲劇的后果。英國就是個悲劇的例子,英國少女懷孕的比例是全歐洲最高的,說明教育不夠。我們應該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告訴他/她,為什么會有性、性是什么、性的意義在哪。我的父親是亞洲人,在我小的時候我父母對性教育方面的內容只字不提。但有一次,我父親忽然找我,說“出去談談”。于是我的父親指著路邊的花和蜜蜂問我“你看到了嗎,他們在干嗎”。天哪,這是我最尷尬的一次談話,而且我什么都沒有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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